本篇遊記借用一下錢鐘書《圍城》裡的名句,概括一下我的旅遊心得。
距離上一篇文章,時隔了兩個月,期間工作非常繁忙,遭遇了很多奇事和不順遂,是出社會有史以來因為工作而情緒極為不穩定的一段時日,更因此動了許多次放棄這樣生活的念頭。
然後忙著忙著,期待已久的假期來了,終於可以暫時拋開工作去夢寐以求的北海道。
想到北海道旅行很久很久了,起初的原因非常單純,只是因為喜歡冷的地方,而電視中的北海道風景總是美不勝收,令人心生嚮往,這次藉著拜訪正在北海道打工度假的男友而成行,也算是圓夢了。
本次的旅行,除了最後三天待在札幌薄野(Susukino, Sapporo)之外,我的行程全都在冷門地區度過,但我覺得自己卻因此看見了相對真實的北海道生活。
男朋友住在帶廣市(Obihiro shi),目前是北海道的第六大城市,地大物博,面積是台北市的兩倍,但人口稀少,僅有台北市的十六分之一,所以出門的時候很少遇到人,到處都有入居者募集、賣地的廣告,就算遇到人,也多半是老人家。我在這裡待了五天。
這裡畜牧業跟農業非常發達,所以東西都非常好吃,我至今難忘抵達第一天男友帶我去吃的,位在帶廣駅附近的豚丼ぱんちょう,濃厚的醬汁蓋不掉豬肉本身的鮮甜,且毫無腥臭味,只有油脂融合醬汁與米飯的香醇滋味,以豬肉片數的不同為餐點分為梅蘭竹菊等不同定價,我們吃的是五片一千日圓的豚丼,一口咬下便知道門外大排長龍的原因。
除了豬肉之外,這邊的乳製品也是一絕,每天必喝的是香醇可口的畜大牛奶,由帶廣畜產大學生產,牛奶裡脂肪的香味喝了不膩,還會想要一口接一口,一喝完就會想要立刻衝去超市補貨。
雖然帶廣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美食寶地,但感覺這邊真的面臨很大的人口危機,儘管我沒有相關數據的佐證,不過憑著自己那五天在城市內移動的所見所聞,還是覺得這樣一個地方未免淒涼:養老院非常多、入居者募集的廣告滿街都是,幾乎每一棟房子都有空房,甚至郊區一點的地方,像是音更(Otofuke),還有一整排房子直接變成廢墟的,連第二天帶我們出去玩的本地人白崎先生在開車時都說:「帶廣就是什麼都沒有,你看,一個人都沒有。啊,有了,前面終於看到一個老奶奶。」
白崎先生在我的旅程第二天帶我們去音更大雪山國家公園的高原牧場,沿路的景色都相當美,完全就是身處在風景明信片當中的感覺,一下車更是看到了Windows XP桌面般的高原景色,在高原上,我們邊吃超好吃的霜淇淋一邊聊天,白崎先生說,住在遼闊的北海道那麼久,他的願望就是搭到滿員電車,享受人擠人的熱鬧感,他的真心期待,對我們這些渴望擺脫城市喧囂的都市人來說,非常不可思議。
男友在帶廣的三個月期間,我去北海道之前,我們不只一次討論關於那裡的房產價值、如果要在那裡生活的話,大概會需要花多少生活成本,相較於台北令人絕望的房價,北海道這邊的房價和居住坪數顯得相當平易近人:在台北可能要兩三千萬台幣才能買一棟還可以的房子,但根據男友同事的描述,在這邊,兩三千萬日圓可以自建附暖氣、兩層樓的獨棟別墅,對於我們這種從未想過買房的世代而言,好像是個不妨一試的投資。
但是,儘管這裡也缺工,可是當我們為了去買夢幻的靜月生乳卷,在十勝清水駅看到的求人廣告時(日本的「徵才」叫做「求人」),發現上面的工作都是非常基礎的工業農業,職缺多是薪資水平不高的技術員、操作員,月薪平均才19萬日圓,時薪也多只維持在北海道的最低標準一小時800日圓。我知道我僅僅是一個觀光客,要以這幾天的所見所聞評斷一個地方未免狹隘偏頗,但看到這裡,也不禁皺眉,似乎是有心留在此地,此地也沒有太多元的機會和市場勞動需求讓外國人留在這裡。
總體而言,因為美食跟美景的關係,我很喜歡帶廣,不過除非我從此轉行務農,否則我想我無法在此落地生根。
在帶廣的時候,我一直以為,遼闊荒蕪大概也不過如此,直到我去了稚內市(Wakkanai shi),才發現帶廣已經無比豐饒富庶,位於日本最北端的城市稚內,土地面積比帶廣市還要再大一點,但人口更少,約是帶廣的四分之一,可以說是比帶廣更加杳無人煙,從一出機場就是無盡又無人經營的草原,搭配上當日陰鬱的天氣,整座城市的氣氛可說是更加抑鬱,雖然白崎先生事先已經告訴過我們,這裡真的什麼都沒有,一大片荒煙蔓草,但等自己親眼目睹之後,才知其程度。
其實稚內也不是完全的無人之都,只是沿途破敗廢棄的公司廠房和住宅,加上總人口數僅有三萬多將近四萬,然後房舍大樓多半集中在 JR 稚內駅,我們才會在抵達那裡之前,一直被嚇到。
來稚內是為了去日本最北端的宗谷岬(Soyamisaki)踩點,正如白崎先生所說的,我此行去的很多地方,可能都是人生的最初跟最後,我覺得要不是來北海道找男友,我想我應該再也不會起心動念、舟車勞頓來到這個地方。
前往宗谷岬的路上,天氣相當晴朗,後半小時車程所相遇的風景,讓我有了自己在演公路電影的錯覺,路就是一條直直的(Peter Su口吻),一邊是海,一邊是丘陵地,車內的暖氣和耀眼的陽光合作無間,讓我在車內頻頻冒汗,直到下車後才知道室外氣溫又是另一個世界。
位在日本最北端的宗谷岬,天氣好時可以看到俄羅斯的庫頁島,也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一走進稚內市就可以發現,當地的路標告示,除了日文英文之外,多半還會註記俄文,非常新鮮。我們當天非常幸運,在氣溫如冰、海風狂暴的情況下,成功看到了朦朧的庫頁島身影,也順利的踩點成功,並在附近取得了抵達日本最北的證書、從此地寄送明信片給朋友。
由於此行的重點,就是來踩點,又安排了札幌的行程,所以我們並沒有搭觀光船前往另一勝地利尻富士,確實是有些遺憾,因為利尻島有絕美的自然風景,沒去真的很可惜,但人生就是各種不能兼得,所以宗谷岬踩點完成後,我們就回市區,準備搭國內航班前往札幌。
在回程的路上,看著眼前的空曠,海的波光粼粼,觀光客快比當地居民還多的稚內,想起了前些天和白崎先生的對話,男友告訴他,我想來北海道看雪,他感嘆的說,哎呀,果然南國來的人都是這樣呢,看到雪都驚喜異常。
我們雙方真的就像圍城一樣,城裡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奔三年紀,人生經歷比剛畢業時多了一些,世事多瞭解了一些,旅行的時候,除了新奇文化美食外,總是會多想些事情。以前聽人說過,旅行就是去看他國平凡無奇的日常,甚或是他國居民急欲逃離的地獄。雖然知道每個國家都有其問題所在,但以前每次出國依然總是嚷嚷好想乾脆就這樣定居不回家了,這次不知怎麼地,卻開始覺得,其實或許人逃去哪裡都離不開地獄,天堂或許正是因為不夠瞭解全局而產生的錯覺吧。說地獄可能言重了,只是總覺得現在的生活一直有種鬱悶感,得忙得極度分身乏術才有那麼一點可能換來合理的報酬跟對待,有再多技能好像都不夠,向外尋求機會,即便換來相對優渥的生活,卻得面臨種族、性別歧視等更加根深蒂固、難以翻轉的問題。這似乎是我們這個世代共同面臨的荒涼。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把一趟快樂的旅程,寫得那麼沈重,不過這其實某種程度呼應了我現在的心境,不知道該走該留,想走又因為健康因素無法長期定居國外,看著每個地方都有其誘人跟駭人的特質,也沒天真到覺得西方國家或已開發國家就能為自己帶來光明舒適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可以選擇哪個地方當作未來的歸屬,非常的矛盾躁動。
後來我們到了札幌,住進了不如預期的Hostel,例行性地上了藻岩山、吃了成吉思汗羊肉(ジンギスカン,Jingisukan,北海道獨有的鐵板烤羊肉)和拉麵名店,除了黑色拉麵いそのかづお的香氣讓我念念不忘,跟意外走進薄野最大紅燈區看見極致露骨的招牌*之外,我對札幌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在藻岩山上吹著刺骨冷風,看著堪稱珠寶般的日本三大夜景之一,我心裡卻還是想著帶廣和稚內的遼闊、寧靜、多不勝數的入居者募集。
*札幌的薄野擁有全國知名的性產業,這是許久之前政府許可,供開拓土地的人們娛樂的場域,轉變至今成為當地的特色。招牌真的非常露骨,「巨乳」、「淫具」、「人妻熟女」等字眼,都赤裸裸地寫在酒店招牌上。
本篇寫得格外沈重,並非對這段旅行不滿意。這次的旅行對我來說意義非常重大,我非常非常感謝這段旅行中所有的際遇,也非常喜歡這一次的旅行,這絕對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記憶,只是現在的我,內心處在一個不平靜的狀態。
儘管去日本打工度假的人不是我,不過聽男友轉述,自己去玩了十天的之前和之後,便讓我一直思考什麼才是我想要的人生,當然,我沒有天生神力,去玩回來就立刻得到明確的方向和答案,我依然是一片混亂,也還不夠勇敢,在擁有各種優勢之後還是想著自己的缺失、在想放棄的時候還是懷抱著罪惡感,質疑自己是不是只是想要逃避生活的各種挑戰,關於我目前找不到人生目標這檔事,雖然100%跟帶廣、稚內沒有關係,只是看著他們看似質樸的生活,我開始小心翼翼地想像自己是否還能有別種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