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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一個月內可以發生很多事,卻遲遲沒有提到這件。

六月的時候真的很忙,除了始料未及的書稿工作量外,我面臨了至今最深刻的生離死別經驗。奶奶在上月初病危去世,本來以為我會一點感覺都沒有,但太多衝擊性的畫面,卻讓我有很多的反思。

面對一個人即將消殞,我卻在前頭說「本來以為我會無感」,看起來非常無情,不過這種想法其來有自,因為我跟奶奶的關係十分不好。

她跟爺爺最早是苗栗的客家望族,因為沈迷於大家樂、六合彩,賠掉了房產,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搬來與我們同住。背負著傳統觀念,所以極度重男輕女又瞧不起原住民的她,從來沒有給我跟我媽好臉色看,甚至會用客家話,當著我的面說我媽媽的壞話,或者說我沒有家教都是因為我媽媽等等,總之我做什麼,在她眼中都是不對的、不夠好的,即便高中考上了第二志願,她也是全家唯一一個沒有為我開心的人,只冷冷說了一句:「嗯,還可以啦。」

因為她,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種族歧視跟性別歧視的存在。而這種天天言語暴力的日子,從國小三年級,一直到高中三年級,9歲到18歲,才因為外婆搬到我們家隔壁,我逃去她們家住而真的結束。

物理上的衝突結束了,但她留給我的傷痕卻一直存在,我刻意不回有她在的家,如果在路上巧遇,距離夠遠而且沒被她看到的話,我會躲起來不想有任何接觸的機會。

長時間以來我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她要一直針對我,為什麼我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高中大學我變得憤世嫉俗,但也開始去認識自己的情緒、理解自己的怒氣從何而來、為何會感到生氣,這並不容易,因為直到前幾年,我都還察覺到自己某些情緒反應,或是處理問題的態度跟方法,都深深被這些傷影響。原來我還在在意。

前年她被診斷出罹患骨髓化生不良症候群,幾度入院,上月接到病危通知,我才睽違數年再次見到她,雙腳浮腫,虛弱蜷曲地窩在病床上,用力地吸著氧氣罩裡的空氣。

原本以為我不會為此傷感,但看著一個人凋零真的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所以我也忍不住掉淚。後來她去世,我一路看著她從憔悴的肉體變成遺體,再變成一具骨骸,心中不斷地思考著我們之間的關係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骨骸放入骨灰罈後,與家人一同返家路上,家人告訴我:「其實我們都誤會她了。我們一直以為她很討厭你,但前幾天整理她的遺物的時候,我們發現她有留一張你的照片,因為你們沒有合照,所以她從一張大家的合照中,剪了你的部分下來,放在一個小盒子裡。」

即便到現在想到這句話,我還是會哽咽,更別說那時,我是痛哭失聲。

我其實還是不後悔那些恨、那些怨,甚至不後悔我不先低頭修補關係,因為對於一個受傷的人來說,真的是太過強人所難。

哭是因為覺得太過荒謬,一個價值觀可以讓人成功,也可以讓人搞砸自己所有的人際關係,她就是後者。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可以將心中的關心跟愛意,表現出完全相反的言行,或許她也很痛苦很無助,只是我們從來沒有機會知道。

從她的遺物中,我拿了一張她的照片,放進我的錢包裡。

我經歷了一場長達20多年的悲劇,發現教我最多事的,是傷我最深的人。

邱鈺玲(碎念主婦)

過去是時尚編輯、男裝精品行銷,還做過到府收納。人到中年,誤打誤撞完成了小時候的夢想,成為了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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